在和谐社会的旗帜下，国人把爱的目光越来越多地投向了弱势群体。几年前，电视剧《生存之民工》所掀起的收视热潮不知震撼了多少公众人士的灵魂。事实上，近十年来，直销行业在中国从来没有过一天的安逸。今年的严打也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着，在“打传”的声浪中，传销最大的受害者——数以千万从业人员无不在偏见与落魄中无可奈何地挣扎着，他们身在边缘，仿佛离我们越来越远，他们也是最需要我们理解与关怀的人。中日的民族矛盾都可以沟通，我们国人之间就不能沟通了？即使传销人员罪该万死，也不能从一开始就对我们的国人报以冷落。

　　要消除隔阂，必须从沟通开始。从真诚的沟通之中，也许，双方才能真正地明白传销的本质以及达成真正的解救。
　　要想让两大阵营一下子坐到一起掏心探讨，还有点困难。那么，我就做一个中间人，吹响破冰之旅的前奏，先把一方的观点集中起来，交换给对方。
　　以下是我在叶飘零解救群（一个民间组织专门从事解救传销人员的QQ群）里面随手对两位“传统人士”的采访，从他们的言语中，我们可以大致了解传销人员的亲友是怎么看待传销的。（澜天和铃兰分别是两位受访者的QQ名）
　　首先是与澜天的交谈：
　　君猎：邀约你的朋友跟你是什么关系？　
　　澜天：第一个是我表妹；第二个是我以前一个女同事。我表妹在东北辽宁省本溪市，我被邀过去了东北，但没有上当。　
　　君猎：为什么没有上当，传销给你的印象是什么？
　　澜天：在我们家乡，多年前有一股潮流。
　　君猎：一股什么潮流？　
　　澜天：传销的潮流啊，后来政策来了，传销被禁了，我们那儿就没了。印象中，这个是被国家否定了。
　　君猎：于是你也跟着否定了传销。　
　　澜天：对啊，我自己也算是受了高等教育的人了，对那种圈钱的法子有所了解。　我觉得传销里做的产品，那只是个虚的。　
　　君猎：也就是说，传销里面没有产品？
　　澜天：她说里面是有产品的，我也相信。我的意思是里面的产品只是个形式。名义是卖产品，但实际那种产品是没什么价值的。即使产品有价值，如果不是经国家授权的直销品牌我也不会加入。因为不受国家保护，收入也得不到保护。再有一点，她们说的效益那么好，但她们生活的环境很差，这是自相矛盾。我觉得这里面最可恶的就是，她们一旦入会就以自己的亲朋好友为目标。亲戚朋友就是她们的市场。
　　君猎：在他们看来，把自己的亲戚邀约过来，是给他们一次发财的机会，你怎么看待他们的观点？
　　澜天：对于这个问题，我现在没有看透，要么就是觉悟太低了，要么就是丧尽天良。但作为组织里面的管理者，我想一定是后者。我曾有机会把我表妹从东北带回湖南，但被她拒绝了，我有些不甘心，后来给她妈妈也就是我姨打了电话，问要不要强行把她带回来，她家里也不赞成我这么做，后来就不了了之了，我们的东北一行就这样结束了。　
　　君猎：她家里为什么不赞成？
　　澜天：因为一，她自己不想回来；二，在她的家乡有被拉回来又再去的例子。

和澜天交谈的同时，我与铃兰也展开了对话：
　　君猎：在异地做传销的亲戚与你什么关系？
　　铃兰：我的亲弟弟，过些时候，我会再去他们那里找他。我现在还在搜集资料，暂时还没有足够的把握能救出他们。哦，对了，我两个弟弟都进去了。最开始我就去过，后来我爸爸也去了，但是还是没劝出他，反而还把我小弟拉进去了，而且我爸爸也差点“中毒”。
　　君猎：通过哪些现象，你知道他们做的是传销？　
　　铃兰：我在那里待过两天。开始不太确定，回到学校后，到处查资料，核对他们确实是传销。
　　君猎：资料上是怎么描述传销的？在你还不确定的情况下，是什么原因让你坚决离开的？　
　　铃兰：我就认定了那里不好。他们赚钱的方式不符合我的价值观，或者说不符合社会的价值观　。我以前就知道传销是靠拉人头赚入门费，而且只有金字塔尖的头目才能赚钱，其他人都是牺牲品。　
　　君猎：给你印象最深的，资料上一般说传销坏在哪里？　
　　铃兰：给人编织发财梦，弄得家破人亡，亲人反目。其实做过出来的人倒没有特别说传销怎么怎么坏，也不尽是坏的方面。出来后能正视自己的那段经历就好。
　　君猎：你打算怎么说服你弟弟？　
　　铃兰：唉，这个真的很难，我还没有十足的把握，要不然我早就去了。我也想先多了解了解再去，很多东西你到了那个环境中不由自主的会相信他们的理论。所以在外面先研究研究再进去会比较客观一点。
　　君猎：你也不由自主地相信过？　
　　铃兰：没有，但是有点将信将疑。
　　君猎：在他们看来，把自己的亲戚邀约过来，是给他们一次发财的机会，你怎么看待他们的观点？
　　铃兰：是，他们确实是这样认为的。所以我在劝他们的时候没有骂他们是坏蛋。我都是在跟他们说后果。　
　　君猎：你觉得他们的后果是什么？　
　　铃兰：他们其实都是很懂事的孩子，我们姐弟感情一直都很好的。就是我上面说的那些啊。
　　君猎：如果他不回心转意，也就失去了姐姐，或者亲情？　
　　铃兰：我从来没有这样说过，我妈妈倒是放话了，就当没生他这个儿子，我还经常开导我妈不要这样说。
　　君猎：你不觉得你妈妈也是吓唬他一下吗？
　　铃兰：是啊，她是气了才这样说的。　
　　君猎：你觉得国家不允许传销存在的根本原因是什么？
　　铃兰：不符合国情。但是说不上很深刻的理解，而且我也没想过那么多。我只是想先救出我弟弟再说。可是你跟他们讲大道理，他们也不理会啊。毕竟他们文化水平也不高。我只能情理结合，从小处出发，为他们着想，这样应该更有效些。而且还要考虑他们出来后怎么办，不然他们也不愿出来。再说，他们就是觉得打工没有出息才另谋出路的。

我与澜天和铃兰的聊天记录要是被正在从事传销的人看到了，一定不以为然。比方说澜天根本就没有看到过产品，就认为产品不合格以及不值钱，那么这一定是听说的。事实上，从事传销的人几乎所有的信息都是听说的，以五级三阶制为例，没有晋升到B级别的人是根本看不到产品的，所以，不仅澜天没有看到产品，就连她的表妹也未必看到了，她唯一的信息来源就是一直对她们保持“神秘感”的上级领导信誓旦旦地告诉他们“产品，一定是有的，并且货真价实”。那么，是澜天听到的信息正确还是他的表妹的信息正确，对于正在从事传销的朋友，我只能给出我的忠告：“媒体的教育在事前不会很有用，人的一生中，有些亏是吃了才知道。”
　　再比如，铃兰总认为干传销的人一定是侥幸发财并且有相当大的难度。至于干传销是不是侥幸发财以及把亲戚朋友邀约过来是为了骗钱还是带来创业良机，我想两个阵营给出的答案是不一样的。实际上，这个问题怎么理解都错不了，但是，站在“传统人”的立场，如果以此就判定传销分子“丧尽天良”，甚至恶心八拉地给人家扣个“经济邪教”的帽子，则未免太不辨证了。多层次直销在国际上通行了几十年，要是在这个问题上转不过弯，那真的是怨不得传销分子鄙视你跟不上时代了。
　　还有，什么叫洗脑？什么叫中毒？人家接受了一种营销方法就是被洗脑了吗？简直是无稽之谈。照这样说，共产党接受了马克思主义，算不算被马克思主义洗脑？算不算中了马克思主义的毒？那是人家教育的成功。有本事你给他洗个脑，让他不干传销试试！
　　我个人认为，传销在理论上延续着国际上多层次计酬的核心，就制度本身，没有必要在中国大陆做过多的探讨，并且以此给出一个可以停止争论的评价，问题根本就不在这里。那么，问题出在哪里了呢？全部在偏离了的操作上。
　　比如，异地邀约的传销组织，课堂上讲的产品价值2900元，以及“四个发展阶段”上讲的“出局制”、“中心发货权”等等，压根就不是那么回事。课堂上讲的团队与公司是合作的关系，即使公司不存在，这么大的团队还可以跟其他公司合作，理论上成立，残酷的是在在大陆是行不通的。做到C级别的传销领导人在上交上线款的时候，如果聪明的话，是应该可以敏锐地发现上级携款而走的可能性几乎是一念之间的事。我们国家从98年之后，就从“以制度为导向”转为以“产品为导向”，并且要求每一家正规的公司必须要在业务所在地开设专卖店和服务网点，就是为了给广大从业人员以保障，而不至于轻易沦为传销难民。到了2005年年底，国家更以“稳定高于一切”的姿态，干脆投个安逸，一票否决容易出问题多层次或者团队计酬，让直销向传统看齐，虽然有“行政不作为”的嫌疑，却也足见其用心良苦。结果，经常有传销分子喊话：“没有产品我也会把这个伟大的事业干下去！”没有产品就是非法集资，明知道是非法集资你还干，那不就是帮凶吗？
　　最近，有一位已经做到C级别，快要晋升为B级别的传销领导人给我打电话，她已经发现不对劲。但是，她告诉我：我还是会把这个事业做下去的。现在，我全家人都被我骗过来，要是我不欺骗其他的人，就没有了收入来源，要是我离开了这里，我什么都不会做，我的全家人在认识他们的人面前也永远抬不起头……
　　这就是中国数以百万传销分子当中的一个人的现状。像铃兰说的，妈妈要跟他（弟弟）断绝关系也让他无动于衷，问题是“他们出来后怎么办，不然他们也不愿出来”、“他们就是觉得打工没出息才另谋出路的”……
　　网上打击传销和反传的声音不绝于耳，对本身就是受害者的底层传销分子不可原谅地讨伐让他们越来越与主流社会形成尖锐的精神对峙。幸好，在主流社会当中没有缺少像铃兰一样的朋友，她们没有对身在传销组织的亲人以一副破罐破摔的模样，而是努力寻找解决之法。
　　十几年来，我们从未间断过看到有关传销的新闻，听闻传销分子的惨淡结局，如果有些问题没有一个可取的办法去有效疏导，也许，像杨玉勇、沈国则一样蓄意敛财的传销策划、组织者会层出不穷，传销分子在中国的身影将永远挥之不去。

　　作者：君猎